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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Spark
柯柏文冷静如恒的看着对方。敌人以忍破忍、以神伤神，早就在他柯柏文的算计中。最前线的雷电一号纵使战殁，但临死前的反震之力却仍重创了撒克的肉体，令其双爪经脉全断。三车搬运虽然被破，而敌人也业已付出沉重的代价：试看撒克脑後的圆光，便知对方此时元神的真气不纯、周天不畅。换言之，对方已然身倦神疲、削无可削；但到了这一刻，他柯柏文仍在待劳以逸、好整以暇。
就在敌人的喝声未落之际，他柯柏文已变成几千道如实似虚的人影。适才他与敌人赌赛，赚得对方同意不退不让，却未宣称他自己亦是不闪不避，因此纵是腾挪闪动，亦非背盟违诺。现时雷电既死，电铠与登云履便自动回收到他这位故主身上。所以落在敌人眼里，但见白影往来倏忽、兔起鹘落的撒满在曼闳峰顶的每一处旮旯。而且每道残影都自带真气，每一个馀像都是那么实在兼备威胁，似在伺机而动，务必令撒克的元神无法凭藉气机而感应出孰真孰假。
撒克在心中冷笑，他既晋入了天魔大法的第九重境界，就相当于臻达“锁魂”的级数，何况自己现时不在臭皮囊中，是真真正正的“不以目测、纯以神遇”，要在大海中捞针，就如夜里追随灯火一般醒目易辨。祗可惜没了身体的气血支撑，便祗剩了一拚之力。
他守心如玉，瞬即察觉出了敌人真身所处。正待动手，便骇然感应到那股力量的存在。
那是一股庞然广袤的魔力，窥伺在旁，虎视眈眈。汪洋澎湃的能量、邪异火烫的热力，就有如一块巨大无匹的磁石，对撒克产生另一类怵目惊心的震慑。
它就是玑体。
※ ※ ※
在适才撒克攻打柯柏文的下丹田之时，已隐约感受到玑体的这种灵异。如今柯柏文居然从中丹田内把它弹射出来，以干扰撒克的耳目，试图鱼目混珠？
撒克心念电转，已明白了柯柏文的歹毒。适才二人相持之际，敌人已知自己对玑体的刻骨仇恨，甚至不惜遍历柯柏文丹田的四重天也要寻它出来。如今故意以它作饵，诱自己去攻打，正是觑准了自己志不在人而在玑体，切不应置魏而先战吴。这等卑鄙之徒，居然连博派历代相传的法器也敢出卖；此刻欺自己元神业已出窍、不能久留，无暇再攻余敌；他柯柏文就在旁坐视自己与玑体斗个两败俱伤。好一招刺虎持鹬，好一个浑水摸鱼！
但如今的局势，正如陈琳所云“矢在弦上、不得不发”。撒克祗好运转魔功，发动第九重的天魔心法，已沉浸在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之中，由太极归于无极，这亦即是老聃称之为“无”、强字之曰“道”的宇宙神秘根源。然後狂喝一声，元神径往玑体撞将过去，带起四周的狂飙卷起，向敌人作出惊天动地的一击。
所谓元神，乃是博狂两派的武学高手在三花聚顶之後所现出的神通。而三花聚顶则可细分为练精化气、练气化神、练神还虚这三步。待得还虚之後，天地人三大超魂融浑为一，自然便可经泥丸宫而出舍。博派羽士常称之为火种，甚至圆寂时有“火种已回归矩阵”之说，主张“形体为烛，而精神为火。精神居形体，犹火之燃烛矣。烛无，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。气绝而死，如火烛之俱尽”。狂派战士虽对此等论调嗤之以鼻，但亦对元神出窍後的战斗力有所测量，总结出“体魄如马驭车。无车则马快，唯不能坚矣”。
现时他撒克正是一匹失却了粮草辎重的无缰野马，由于再无后援，于是就破罐破摔，表现出十足的狂性，要与敌人拚个同归于尽。
以格威龙炸毁斯比顿之威，以莫茄卢全灭狂派之能，尚且不能损得玑体的分毫。如今他撒克祗得孤身一个，其胜算还剩几成？
※ ※ ※
玑体不慌不忙，先任由他撒克劲气的先头部队杀入，再以真元层层叠叠的将其裹好，然後才尽力一吸。撒克的天魔场顿时由圆形化成卵形，被它啜将过去。当年博狂两派无数战士染上Hate Plague病毒，犹不抵玑体的一吸。何况今日他撒克赍恨狂攻，怒火已蒙蔽了理智，这下焉能得脱。
谁知撒克冷然一笑，哂道：“黔驴技穷！”天魔场竟从卵形幻作千百股游丝，彼此交织组网，把玑体绑了个结实。然後整个曼闳峰顶的空间，以撒克的元神为球心，骤然塌陷下去，要把周遭的事物，尽数吞噬在他撒克人造的黑洞之中。
他适才佯作动怒，诱敌人与自己捆绑，故意太阿倒持、授人以柄，便是赚敌来吸自己。在如今这记“紫气天罗”乃是天魔册中不传之秘，果然一举奏效。天魔场当即全力发动，峰顶顿时沙飞石走，一切无根之物已尽数被撒克摄起，往黑洞中心堕去。不管是福特、六变兽的遗体，还是黑云、天杀、奡罗的躯干，甚至乎一柄朱钺、三阕鋩腾，皆是袅袅凌空。
柯柏文牢牢抱紧了峰顶一块巨石，脚底使了个“千斤坠”心法，将自己与曼闳峰连成一体，力图不致被撒克的天魔场吸起。现时峰顶神魔大战，自己这类吃瓜群众自是躲得愈低调便愈妙。任由玑体与撒克打个天崩地裂，哪怕是环山者三、腾山者五，届时兔极于前、犬废于后，自己便可以坐享田父之功。
玑体大吃一惊，使了个身法，然後凭空消失。撒克喝道：“哪里走！”展开锁魂术，沿着敌人所破开的时空缝隙追了上去。这一去无论是仙女系还是半人马系，通往千载後还是亿万年前，敌人都不能逃脱他的追蹑。彼此元神已被锁定，致死方休。
一般的锁魂术就若天竺的催眠法，在某一短暂时间内把两人的心灵连结，但撒克的法门却高了无数的层次，纯以精神与力量，使己与敌生出微妙的感应连系，无论对方去到天涯海角，也逃不出自己的精神感召，邪诡非常。落在柯柏文的眼中，却祗见得撒克同样是“嗖”的一下，也就此无影无踪。
※ ※ ※
撒克祗觉得有亿万的星辰，从自己元神的身侧掠过。玑体在前，不停的变换着逃窜地点时空：古埃及、紫禁城、摩羯座、天狼星……自己居後，也罔顾周遭的阴晴晦朔、春夏秋冬地不舍衔尾穷追。这一瞬明明尚在撒旦的硫磺泉畔，下一秒已到了川陀的大学边缘。
眼前忽明忽暗，身边乍暖还寒。两个元神，在宇宙中一追一逐，前行的好似离弦弩箭，後随的有如赶月流星。他撒克也不管环境如何变化，祗顾专心致志，以紫气天罗为媒介，一点一滴的汲取敌人的真元。他的第九重天魔功已然催发，敌人奔跑得愈是迅疾，则内力运动得愈为频繁，正好供天魔大法源源不绝的吸纳之用。
也不知过了几千万遍，眼前倏的一亮，再不闪动，却是回到了曼闳峰上。
※ ※ ※
玑体气急败坏，一左一右发出两股催心裂肺的内劲，上下翻飞的朝撒克攻来。力道里饱含劲气涡旋，充盈着惊人杀伤力，绝不虞被敌人吸取收纳。
撒克大喝道：“破！”却析出三道真气迎将上去。前两道三虚七实，对敌人迎头痛击，然後发出微仅可察的“啵”地轻响。後一道却轰然大作，与敌人无声无息潜行而至的侧击悍然交锋。
这一下犹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。下方的柯柏文但觉迅雷不及掩耳，然後便察得几百个气旋在二神交锋之处被震得四散纷飞，触身时割体疼痛，祗好运起纯阳功，护着全身要害。
原来所谓“洞中七日，世上千年”，撒克与玑体虽在虫洞之中兜兜转转了不知几千百万趟，在曼闳峰上却祗过得短短的一刹那。当年的纯阳子崇盛赫奕四十余年，醒时黄粱兀自未熟，即此理也。由适才二神隐去，到现在双双回归，不过是弹指光阴，他柯柏文连姿势都尚未移动。如今他不用抬头，纯以神遇，也可凭气机感应得上方两大高手所过的每一式每一招。
玑体的战术，变化繁复难测，招数变幻无方。但撒克仗着经历丰富、武功深湛，居然一一化解。玑体接连变换一万三千五百馀门上乘战法，有的攻势凌厉，有的招数连绵，有的小巧迅捷，有的威猛沉稳。但不论如何变招，撒克总是对每一路都应付裕如。
战到酣处，二神过招愈来愈急，招数亦愈来愈加精奇，不禁看得柯柏文目荡神迷。他本身就是当世的高手，但居然有时看到一招之後，怔得一怔方始领会得其中精要的所在，但其时二神早已另拆了千余招。这千余招到底是如何拆，他柯柏文就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。
※ ※ ※
撒克将自己嵌入道心之中，任敌人怪招如何层出不穷，他却祗是因应对手当其时的破绽所在，自然而然的生出相应招数，与之抗衡。他全心倾注于比拼之中，更无恐惧或是欢喜的余暇。藉与天地冥合的魔功，如鱼儿在水中吸氧一般呼吸外界的先天真气，在任督二脉循环不休，然後送出体内与敌交手，几乎是无穷无尽。暗下却将紫气天罗逐分逐毫的收紧，把对方旁溢的气劲一丝一缕的吸收。
对他而言，敌人就是一隻堕入蛛网的昆虫，愈挣扎则脱力愈快。天罗丝把对方的真气慢慢吸收，将敌我战力的天平缓缓推向对自己有利的位置。至于推动的过程是一秒，还是一万年，对结局而言毫无区别。他撒克无焦无虑，就闲等天平失去平衡的那一瞬。
就如把滚珠弹进漏斗，任由珠儿如何翻腾滚动、绕匝盘旋，它始终有势竭堕落的一刻。而这一刻实际是在入斗时便已注定，无可更改。
这浅显的道理，玑体又如何不知？战至分际，它倏的加劲，撒克就察觉得雷霆万钧般的劲气从四面八方压将下来，便狂喝道：“来得好！”运足第九重的天魔功，迎了上去。
两神相交，竟是寂然无声。
天地的运转，也似乎顿了一顿。
然後在先前被天魔功吸附到半空中的砂石，方才簌簌而下。两大高手的追逐过招、内劲比拚固然凶险繁复，但都却是精神级的交流，往来如电，自开场始不过几下呼吸的时间，所以浮空的阿堵到如今方才下坠。
※ ※ ※
二神跌落凡尘，虽似是贴在一起的两尊泥塑木像，连动也不动；但此间的内劲交锋、阴阳消长，较适才的过招而言，却更是凶险万分。两边都将毕生功力倾巢而出，祗望胜利的天平可有一丝一毫的向自己倾斜。谁都不能後退半步，否则死无葬身之地。玑体明显是亘古以来的魔神，虽没了斯比顿作靠山，但依然有一股硕大无朋的威力。撒克则仗着时刻都可转先天气为己用，居然夺天地之造化，藉周遭万物的三大超魂与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。但却缓缓失势。
换了对方是福特、雷电、六变兽这等高人，出招如千重骇浪，也敌不过撒克他这种用之不竭的先天魔气。那时的撒克就有点像在浪与浪的间隔之中，可伺隙冒出海面透透气，因此捱不下去的祗会是敌人。
但今次的对方却不是人。那种惊天动地、无有休止的劲气，使他撒克神疲劲倦，真元散而复生的频率愈来愈密，先天气的补给开始逐渐赶不上散失的速度。他好比一直在海里潜游，祗能死命在水底捱下去，直至气尽力竭。无奈双方正在僵持，谁都不敢稍有移动，正是欲退无从。
漫空的砂石已然滚滚而落，夹带着适才的天魔气漩四散纷飞。柯柏文伏在石後，虽未曾鼠窜，却在抱头。
朱钺终于直直的下堕，钺尖竟是对准了玑体中央的凹洞，直戳而下，相距不过数丈。
※ ※ ※
玑体不由大骇，现时两大元神仍在交锋，且已到了十分紧急的当口，动辄就是生死立判之局。它纵想抽身闪避，却是形格势禁，已然身不由己。它把心一横，毅然收还一股真气回劲护身，但也祗能够遮盖着自己心脏部位方圆三寸之地，忖定稍後无论周遭如何被袭，也决不援外、仅守中庭。
不料得真气甫撤，已觉撒克的天魔场紧随杀到，迫得己方内劲倒卷而回，敌我强弱之势几乎反转。无奈之下，祗好奋尽余力，把除却适才留以护身之外的所有真元悉数运出，将战局重新扳平。
撒克祗觉四围的千百股劲气朝自己狂攻猛打，但兀自咬牙死撑，全仗胸中一股坚毅之气硬挺下去，脑海内翻来覆去的祗有八字：“宁为玉碎，不作瓦全”。
朱钺的钺尖适才早被柯柏文震散，徒具其形，现时被山风一吹，顿时溃散。露出钺顶上所余的四枚凤翅，被山风所正面冲击之下，如鲜花般绽然怒放，翅沿锋锐无匹、闪烁寒光，与玑体相去已是区区几尺。因为没了钺尖，所以落点自是由玑心换作了玑身。换言之，对方强干弱支的应对之法，业已铸成大错；而且现在祸起仓猝，纵想变招，已然不及。
※ ※ ※
玑体惊骇欲绝，却依然是脱身不得。这时它前跋其胡、後疐其尾，方晓得撒克的锁魂法里面这个“锁”字并非虚词：打一开始敌人就布下绝局，迫自己在诪张变幻之後必然重返曼闳峰，甚至乎现身的那一点也早被对方锁死。朱钺的下坠方位，表面是坠茵落溷，但实际的落点也早在敌人的彀内，就如同赛奇算计达拿都斯一般。最可恨的，莫过于对方连自己守中弃外的策略亦已在料中，居然想出了以凤翅四分之法。待要同对方拚命嘛，对方又摆明了要与敌偕亡，岂非正中对方的下怀。好狠的撒克，好毒的撒克！
万般无奈之下，玑体全力猛扑，俨如倾江倒海的气劲朝敌人压将下去。祗有抢在刃锋及体之前击毙敌手，才有机会保得自己周全。这招虽然与适才雷电一号般犯下同样错误，但明知是饮鸩止渴，却已是顾不得了。
撒克但觉周遭气劲如山，晓得已到了生死关头，敌人终于肯同自己拼命，再不会如先前般或逃遁或虚战了。心中不惊反喜，运足了天魔功，对来犯的劲气迎头痛击。但对方每一下的力道都大得异乎寻常，消耗了自己大量真元。纵有先天气作自己源源不断的补充，但补充的速度仍不及消耗之快。如今祗能切齿运劲，看是敌人先一步被朱钺搠中，还是自己早一瞬落败身亡？
朱钺距离玑体，祗剩数寸之遥。
※ ※ ※
撒克若有身躯，则他的四肢百骸都必定在如斯重压之下力拉作响。撒克若有咽喉，亦必在高声狂呼。敌人凶猛凌厉、霸道强横，自己的元神在对方不遗余力的攻击之下节节败退，有如蚍蜉撼树，又似螳臂当车。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玑体的对手，现时唯一能做的事，就是从先天中吸纳真气，试图与敌人抗衡。可惜如今祗有“抗”而不能“衡”，内劲比拼的天平业已一面倒的往失败方向堕去。眼看祗要再过得顷刻，自己的元神就会灰飏烟灭、魄散魂飞。
就在这一刹那，钺头的四枚凤翅张开，不偏不倚的插中玑体，将後者剖成四爿。
撒克乍觉敌人颤了一颤，已知何事。他所苦心布下的陷阱，到此刻才终于成功。当下长啸一声，将敌人入侵的劲气尽皆反弹回去，继而长驱直进、犁庭扫穴。炽热的天魔气喷涌而出，霎时把玑体残片的每个部位甚至乎每一颗原子都全部粉碎，渣滓不留。
玑体内蕴的那股能量顿时爆起。它早就没了斯比顿星球，如今连唯一以来的躯壳都失却了，皮之不存、毛将焉附，终于形神俱灭、化作飞灰。
“轰！”
能量在消失时所带起的气劲狂飙，震得曼闳峰顶不论生人死物都四散飞开，饶是柯柏文运足纯阳劲护着全身所有穴道，也被割到遍体鳞伤。撒克也到此刻方知适才胜得如何凶险，敌我相距竟是如此悬殊，不啻天渊。
柯柏文缓缓步近撒克，後者渊停岳峙，浑身上下气劲横流，视其有如无物。柯柏文连忙摇手，心有余悸的道：“切勿误会。三掌之约已毕，撒兄与贵属请下山。”言毕居然真的是背负抱捧起福六等人的尸骸，头也不回的下峰而去。
撒克不答，独立良久，判定柯柏文与博派诸将真个退走之後，向西北打了个稽手，行礼道：“我狂派历代……”元神由金变灰，再从灰转白，最後逐渐烟消云散。
他早已油尽灯枯：躯体失血过多、断肢抛头；元神饱历沧桑，且被玑体临死前反震。在福特判他三田破碎时，实际在那刻他已经垂死，祗是心有不甘，仗着第九重的天魔法，强行回到自己身体内勉力而为罢了。由当时的一灵不灭，到如今的灵体消耗殆尽，就应了福特的评语“纵是大罗金仙，亦要返魂无术”了。
他曾败于福特，而今此耻已雪。他曾誓毁玑体，此际如愿以偿。他之所以伫立峰顶捱到最後一刻，就为了确定敌人不会转头回来，杀害他属下的奡黑天三将。如今万事既毕，已是生无可恋。
祗剩下他那半句话“……神魔在上，弟子撒克，今日尽忠了。”馀音袅袅，萦绕着曼闳峰。
（全文完）
柯柏文冷静如恒的看着对方。敌人以忍破忍、以神伤神，早就在他柯柏文的算计中。最前线的雷电一号纵使战殁，但临死前的反震之力却仍重创了撒克的肉体，令其双爪经脉全断。三车搬运虽然被破，而敌人也业已付出沉重的代价：试看撒克脑後的圆光，便知对方此时元神的真气不纯、周天不畅。换言之，对方已然身倦神疲、削无可削；但到了这一刻，他柯柏文仍在待劳以逸、好整以暇。
就在敌人的喝声未落之际，他柯柏文已变成几千道如实似虚的人影。适才他与敌人赌赛，赚得对方同意不退不让，却未宣称他自己亦是不闪不避，因此纵是腾挪闪动，亦非背盟违诺。现时雷电既死，电铠与登云履便自动回收到他这位故主身上。所以落在敌人眼里，但见白影往来倏忽、兔起鹘落的撒满在曼闳峰顶的每一处旮旯。而且每道残影都自带真气，每一个馀像都是那么实在兼备威胁，似在伺机而动，务必令撒克的元神无法凭藉气机而感应出孰真孰假。
撒克在心中冷笑，他既晋入了天魔大法的第九重境界，就相当于臻达“锁魂”的级数，何况自己现时不在臭皮囊中，是真真正正的“不以目测、纯以神遇”，要在大海中捞针，就如夜里追随灯火一般醒目易辨。祗可惜没了身体的气血支撑，便祗剩了一拚之力。
他守心如玉，瞬即察觉出了敌人真身所处。正待动手，便骇然感应到那股力量的存在。
那是一股庞然广袤的魔力，窥伺在旁，虎视眈眈。汪洋澎湃的能量、邪异火烫的热力，就有如一块巨大无匹的磁石，对撒克产生另一类怵目惊心的震慑。
它就是玑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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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适才撒克攻打柯柏文的下丹田之时，已隐约感受到玑体的这种灵异。如今柯柏文居然从中丹田内把它弹射出来，以干扰撒克的耳目，试图鱼目混珠？
撒克心念电转，已明白了柯柏文的歹毒。适才二人相持之际，敌人已知自己对玑体的刻骨仇恨，甚至不惜遍历柯柏文丹田的四重天也要寻它出来。如今故意以它作饵，诱自己去攻打，正是觑准了自己志不在人而在玑体，切不应置魏而先战吴。这等卑鄙之徒，居然连博派历代相传的法器也敢出卖；此刻欺自己元神业已出窍、不能久留，无暇再攻余敌；他柯柏文就在旁坐视自己与玑体斗个两败俱伤。好一招刺虎持鹬，好一个浑水摸鱼！
但如今的局势，正如陈琳所云“矢在弦上、不得不发”。撒克祗好运转魔功，发动第九重的天魔心法，已沉浸在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之中，由太极归于无极，这亦即是老聃称之为“无”、强字之曰“道”的宇宙神秘根源。然後狂喝一声，元神径往玑体撞将过去，带起四周的狂飙卷起，向敌人作出惊天动地的一击。
所谓元神，乃是博狂两派的武学高手在三花聚顶之後所现出的神通。而三花聚顶则可细分为练精化气、练气化神、练神还虚这三步。待得还虚之後，天地人三大超魂融浑为一，自然便可经泥丸宫而出舍。博派羽士常称之为火种，甚至圆寂时有“火种已回归矩阵”之说，主张“形体为烛，而精神为火。精神居形体，犹火之燃烛矣。烛无，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。气绝而死，如火烛之俱尽”。狂派战士虽对此等论调嗤之以鼻，但亦对元神出窍後的战斗力有所测量，总结出“体魄如马驭车。无车则马快，唯不能坚矣”。
现时他撒克正是一匹失却了粮草辎重的无缰野马，由于再无后援，于是就破罐破摔，表现出十足的狂性，要与敌人拚个同归于尽。
以格威龙炸毁斯比顿之威，以莫茄卢全灭狂派之能，尚且不能损得玑体的分毫。如今他撒克祗得孤身一个，其胜算还剩几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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玑体不慌不忙，先任由他撒克劲气的先头部队杀入，再以真元层层叠叠的将其裹好，然後才尽力一吸。撒克的天魔场顿时由圆形化成卵形，被它啜将过去。当年博狂两派无数战士染上Hate Plague病毒，犹不抵玑体的一吸。何况今日他撒克赍恨狂攻，怒火已蒙蔽了理智，这下焉能得脱。
谁知撒克冷然一笑，哂道：“黔驴技穷！”天魔场竟从卵形幻作千百股游丝，彼此交织组网，把玑体绑了个结实。然後整个曼闳峰顶的空间，以撒克的元神为球心，骤然塌陷下去，要把周遭的事物，尽数吞噬在他撒克人造的黑洞之中。
他适才佯作动怒，诱敌人与自己捆绑，故意太阿倒持、授人以柄，便是赚敌来吸自己。在如今这记“紫气天罗”乃是天魔册中不传之秘，果然一举奏效。天魔场当即全力发动，峰顶顿时沙飞石走，一切无根之物已尽数被撒克摄起，往黑洞中心堕去。不管是福特、六变兽的遗体，还是黑云、天杀、奡罗的躯干，甚至乎一柄朱钺、三阕鋩腾，皆是袅袅凌空。
柯柏文牢牢抱紧了峰顶一块巨石，脚底使了个“千斤坠”心法，将自己与曼闳峰连成一体，力图不致被撒克的天魔场吸起。现时峰顶神魔大战，自己这类吃瓜群众自是躲得愈低调便愈妙。任由玑体与撒克打个天崩地裂，哪怕是环山者三、腾山者五，届时兔极于前、犬废于后，自己便可以坐享田父之功。
玑体大吃一惊，使了个身法，然後凭空消失。撒克喝道：“哪里走！”展开锁魂术，沿着敌人所破开的时空缝隙追了上去。这一去无论是仙女系还是半人马系，通往千载後还是亿万年前，敌人都不能逃脱他的追蹑。彼此元神已被锁定，致死方休。
一般的锁魂术就若天竺的催眠法，在某一短暂时间内把两人的心灵连结，但撒克的法门却高了无数的层次，纯以精神与力量，使己与敌生出微妙的感应连系，无论对方去到天涯海角，也逃不出自己的精神感召，邪诡非常。落在柯柏文的眼中，却祗见得撒克同样是“嗖”的一下，也就此无影无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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撒克祗觉得有亿万的星辰，从自己元神的身侧掠过。玑体在前，不停的变换着逃窜地点时空：古埃及、紫禁城、摩羯座、天狼星……自己居後，也罔顾周遭的阴晴晦朔、春夏秋冬地不舍衔尾穷追。这一瞬明明尚在撒旦的硫磺泉畔，下一秒已到了川陀的大学边缘。
眼前忽明忽暗，身边乍暖还寒。两个元神，在宇宙中一追一逐，前行的好似离弦弩箭，後随的有如赶月流星。他撒克也不管环境如何变化，祗顾专心致志，以紫气天罗为媒介，一点一滴的汲取敌人的真元。他的第九重天魔功已然催发，敌人奔跑得愈是迅疾，则内力运动得愈为频繁，正好供天魔大法源源不绝的吸纳之用。
也不知过了几千万遍，眼前倏的一亮，再不闪动，却是回到了曼闳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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玑体气急败坏，一左一右发出两股催心裂肺的内劲，上下翻飞的朝撒克攻来。力道里饱含劲气涡旋，充盈着惊人杀伤力，绝不虞被敌人吸取收纳。
撒克大喝道：“破！”却析出三道真气迎将上去。前两道三虚七实，对敌人迎头痛击，然後发出微仅可察的“啵”地轻响。後一道却轰然大作，与敌人无声无息潜行而至的侧击悍然交锋。
这一下犹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。下方的柯柏文但觉迅雷不及掩耳，然後便察得几百个气旋在二神交锋之处被震得四散纷飞，触身时割体疼痛，祗好运起纯阳功，护着全身要害。
原来所谓“洞中七日，世上千年”，撒克与玑体虽在虫洞之中兜兜转转了不知几千百万趟，在曼闳峰上却祗过得短短的一刹那。当年的纯阳子崇盛赫奕四十余年，醒时黄粱兀自未熟，即此理也。由适才二神隐去，到现在双双回归，不过是弹指光阴，他柯柏文连姿势都尚未移动。如今他不用抬头，纯以神遇，也可凭气机感应得上方两大高手所过的每一式每一招。
玑体的战术，变化繁复难测，招数变幻无方。但撒克仗着经历丰富、武功深湛，居然一一化解。玑体接连变换一万三千五百馀门上乘战法，有的攻势凌厉，有的招数连绵，有的小巧迅捷，有的威猛沉稳。但不论如何变招，撒克总是对每一路都应付裕如。
战到酣处，二神过招愈来愈急，招数亦愈来愈加精奇，不禁看得柯柏文目荡神迷。他本身就是当世的高手，但居然有时看到一招之後，怔得一怔方始领会得其中精要的所在，但其时二神早已另拆了千余招。这千余招到底是如何拆，他柯柏文就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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撒克将自己嵌入道心之中，任敌人怪招如何层出不穷，他却祗是因应对手当其时的破绽所在，自然而然的生出相应招数，与之抗衡。他全心倾注于比拼之中，更无恐惧或是欢喜的余暇。藉与天地冥合的魔功，如鱼儿在水中吸氧一般呼吸外界的先天真气，在任督二脉循环不休，然後送出体内与敌交手，几乎是无穷无尽。暗下却将紫气天罗逐分逐毫的收紧，把对方旁溢的气劲一丝一缕的吸收。
对他而言，敌人就是一隻堕入蛛网的昆虫，愈挣扎则脱力愈快。天罗丝把对方的真气慢慢吸收，将敌我战力的天平缓缓推向对自己有利的位置。至于推动的过程是一秒，还是一万年，对结局而言毫无区别。他撒克无焦无虑，就闲等天平失去平衡的那一瞬。
就如把滚珠弹进漏斗，任由珠儿如何翻腾滚动、绕匝盘旋，它始终有势竭堕落的一刻。而这一刻实际是在入斗时便已注定，无可更改。
这浅显的道理，玑体又如何不知？战至分际，它倏的加劲，撒克就察觉得雷霆万钧般的劲气从四面八方压将下来，便狂喝道：“来得好！”运足第九重的天魔功，迎了上去。
两神相交，竟是寂然无声。
天地的运转，也似乎顿了一顿。
然後在先前被天魔功吸附到半空中的砂石，方才簌簌而下。两大高手的追逐过招、内劲比拚固然凶险繁复，但都却是精神级的交流，往来如电，自开场始不过几下呼吸的时间，所以浮空的阿堵到如今方才下坠。
※ ※ ※
二神跌落凡尘，虽似是贴在一起的两尊泥塑木像，连动也不动；但此间的内劲交锋、阴阳消长，较适才的过招而言，却更是凶险万分。两边都将毕生功力倾巢而出，祗望胜利的天平可有一丝一毫的向自己倾斜。谁都不能後退半步，否则死无葬身之地。玑体明显是亘古以来的魔神，虽没了斯比顿作靠山，但依然有一股硕大无朋的威力。撒克则仗着时刻都可转先天气为己用，居然夺天地之造化，藉周遭万物的三大超魂与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。但却缓缓失势。
换了对方是福特、雷电、六变兽这等高人，出招如千重骇浪，也敌不过撒克他这种用之不竭的先天魔气。那时的撒克就有点像在浪与浪的间隔之中，可伺隙冒出海面透透气，因此捱不下去的祗会是敌人。
但今次的对方却不是人。那种惊天动地、无有休止的劲气，使他撒克神疲劲倦，真元散而复生的频率愈来愈密，先天气的补给开始逐渐赶不上散失的速度。他好比一直在海里潜游，祗能死命在水底捱下去，直至气尽力竭。无奈双方正在僵持，谁都不敢稍有移动，正是欲退无从。
漫空的砂石已然滚滚而落，夹带着适才的天魔气漩四散纷飞。柯柏文伏在石後，虽未曾鼠窜，却在抱头。
朱钺终于直直的下堕，钺尖竟是对准了玑体中央的凹洞，直戳而下，相距不过数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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玑体不由大骇，现时两大元神仍在交锋，且已到了十分紧急的当口，动辄就是生死立判之局。它纵想抽身闪避，却是形格势禁，已然身不由己。它把心一横，毅然收还一股真气回劲护身，但也祗能够遮盖着自己心脏部位方圆三寸之地，忖定稍後无论周遭如何被袭，也决不援外、仅守中庭。
不料得真气甫撤，已觉撒克的天魔场紧随杀到，迫得己方内劲倒卷而回，敌我强弱之势几乎反转。无奈之下，祗好奋尽余力，把除却适才留以护身之外的所有真元悉数运出，将战局重新扳平。
撒克祗觉四围的千百股劲气朝自己狂攻猛打，但兀自咬牙死撑，全仗胸中一股坚毅之气硬挺下去，脑海内翻来覆去的祗有八字：“宁为玉碎，不作瓦全”。
朱钺的钺尖适才早被柯柏文震散，徒具其形，现时被山风一吹，顿时溃散。露出钺顶上所余的四枚凤翅，被山风所正面冲击之下，如鲜花般绽然怒放，翅沿锋锐无匹、闪烁寒光，与玑体相去已是区区几尺。因为没了钺尖，所以落点自是由玑心换作了玑身。换言之，对方强干弱支的应对之法，业已铸成大错；而且现在祸起仓猝，纵想变招，已然不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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玑体惊骇欲绝，却依然是脱身不得。这时它前跋其胡、後疐其尾，方晓得撒克的锁魂法里面这个“锁”字并非虚词：打一开始敌人就布下绝局，迫自己在诪张变幻之後必然重返曼闳峰，甚至乎现身的那一点也早被对方锁死。朱钺的下坠方位，表面是坠茵落溷，但实际的落点也早在敌人的彀内，就如同赛奇算计达拿都斯一般。最可恨的，莫过于对方连自己守中弃外的策略亦已在料中，居然想出了以凤翅四分之法。待要同对方拚命嘛，对方又摆明了要与敌偕亡，岂非正中对方的下怀。好狠的撒克，好毒的撒克！
万般无奈之下，玑体全力猛扑，俨如倾江倒海的气劲朝敌人压将下去。祗有抢在刃锋及体之前击毙敌手，才有机会保得自己周全。这招虽然与适才雷电一号般犯下同样错误，但明知是饮鸩止渴，却已是顾不得了。
撒克但觉周遭气劲如山，晓得已到了生死关头，敌人终于肯同自己拼命，再不会如先前般或逃遁或虚战了。心中不惊反喜，运足了天魔功，对来犯的劲气迎头痛击。但对方每一下的力道都大得异乎寻常，消耗了自己大量真元。纵有先天气作自己源源不断的补充，但补充的速度仍不及消耗之快。如今祗能切齿运劲，看是敌人先一步被朱钺搠中，还是自己早一瞬落败身亡？
朱钺距离玑体，祗剩数寸之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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撒克若有身躯，则他的四肢百骸都必定在如斯重压之下力拉作响。撒克若有咽喉，亦必在高声狂呼。敌人凶猛凌厉、霸道强横，自己的元神在对方不遗余力的攻击之下节节败退，有如蚍蜉撼树，又似螳臂当车。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玑体的对手，现时唯一能做的事，就是从先天中吸纳真气，试图与敌人抗衡。可惜如今祗有“抗”而不能“衡”，内劲比拼的天平业已一面倒的往失败方向堕去。眼看祗要再过得顷刻，自己的元神就会灰飏烟灭、魄散魂飞。
就在这一刹那，钺头的四枚凤翅张开，不偏不倚的插中玑体，将後者剖成四爿。
撒克乍觉敌人颤了一颤，已知何事。他所苦心布下的陷阱，到此刻才终于成功。当下长啸一声，将敌人入侵的劲气尽皆反弹回去，继而长驱直进、犁庭扫穴。炽热的天魔气喷涌而出，霎时把玑体残片的每个部位甚至乎每一颗原子都全部粉碎，渣滓不留。
玑体内蕴的那股能量顿时爆起。它早就没了斯比顿星球，如今连唯一以来的躯壳都失却了，皮之不存、毛将焉附，终于形神俱灭、化作飞灰。
“轰！”
能量在消失时所带起的气劲狂飙，震得曼闳峰顶不论生人死物都四散飞开，饶是柯柏文运足纯阳劲护着全身所有穴道，也被割到遍体鳞伤。撒克也到此刻方知适才胜得如何凶险，敌我相距竟是如此悬殊，不啻天渊。
柯柏文缓缓步近撒克，後者渊停岳峙，浑身上下气劲横流，视其有如无物。柯柏文连忙摇手，心有余悸的道：“切勿误会。三掌之约已毕，撒兄与贵属请下山。”言毕居然真的是背负抱捧起福六等人的尸骸，头也不回的下峰而去。
撒克不答，独立良久，判定柯柏文与博派诸将真个退走之後，向西北打了个稽手，行礼道：“我狂派历代……”元神由金变灰，再从灰转白，最後逐渐烟消云散。
他早已油尽灯枯：躯体失血过多、断肢抛头；元神饱历沧桑，且被玑体临死前反震。在福特判他三田破碎时，实际在那刻他已经垂死，祗是心有不甘，仗着第九重的天魔法，强行回到自己身体内勉力而为罢了。由当时的一灵不灭，到如今的灵体消耗殆尽，就应了福特的评语“纵是大罗金仙，亦要返魂无术”了。
他曾败于福特，而今此耻已雪。他曾誓毁玑体，此际如愿以偿。他之所以伫立峰顶捱到最後一刻，就为了确定敌人不会转头回来，杀害他属下的奡黑天三将。如今万事既毕，已是生无可恋。
祗剩下他那半句话“……神魔在上，弟子撒克，今日尽忠了。”馀音袅袅，萦绕着曼闳峰。
（全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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